王宇

【瑞金】早安格瑞


———短篇———


现pa,一个有关每一天清晨的故事

送给某只因为作息没有早晨的虎@缘更且虎虎88 

520快乐,提前一天过520是男人的浪漫(?


———正文———


(一)


金曾幻想过他终于成为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的那天。但他之所以这样幻想,并非钱或为名——他只想获得一个接受采访的机会。

听起来有点奇怪,但他的确这么渴望着。他決定,到了那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之中、在所有人都等待西装革履的他(那时候他还认为成功人士都必须西装革履)发表什么高见的时候,他要像电影里那样壮阔地用手指着天空。

他想象着人群在这时候安静下来,记者们的长枪短炮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抓拍他说第一句话的历史性时刻。然后,他会掷地有声地说:“格瑞是天下第一好的人!”

当然,他这句话肯定让人摸不着头脑,于是他的想象中又出现了一个长大后的、板着脸在人群之外等他的格瑞。他会趁大家愣神的当口猛跳上格瑞的单车后座,然后一边大笑一边催促格瑞快点蹬踏板,好让他们顺利开溜。

“骑自行车的‘成功人士’?”

当他把他的远大计划说给格瑞听的时候,格瑞瞥了他一眼。

“啊,对!”

他懊丧地一拍大腿,心想都挣了大钱,怎么着也得换辆跑车了。

他把杂志上看来的车牌如数家珍地倒出来:劳斯莱斯幻影、布加迪威龙…

“你说咱们开什么好?”

他兴致勃勃地问格瑞,似乎他们只要表达了自己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格瑞“啪”一下把他从路边摊攒钱买来的杂志合上,问他:“想知道成功人士有什么共同特点吗?”

他点头说想知道,格瑞于是慢条斯理地把杂志卷成一卷,照着他的脑袋轻轻敲了一下,说:“共同特点就是他们不会纠结开什么车。”

他愣愣地摸了摸被敲的地方,旋即从格瑞戏谑的语调里品出某种在嘲笑他成不了“成功人士”的意味,于是张牙舞爪地扑上去要抢回他的杂志。

“格瑞,还我!”

他有点气急败坏。格瑞那个可恶的家伙仗着多喝了几瓶牛奶赚来的身高优势把杂志高高举过头顶,他踮起脚尖也拿不到。

“不给,”格瑞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把看这玩意的认真劲用在背书上,就不会背出‘草长莺飞二月天,江枫渔火对愁眠’了。”

“格瑞根本不懂!我看这个是因为…”

他委屈起来,忽然开始顺着他行为的轨迹向前回溯:他看杂志当然是为了选出一张适合未来的成功人士金和格瑞开的车,而他开车自然是为了成为成功人士,而他成为成功人士的初衷——是为了在一个足够爆炸性的场合、在足够多的人面前夸奖格瑞。

而现在这位他原本全心全意打算夸奖的对象竟然毫不领情,甚至把他忍痛放弃冰棍省出来钱买的杂志也抢走了。

他更委屈了:“格瑞…格瑞根本不懂!”

他决定暂时把“格瑞是天下第一好的人”改成“格瑞是天下第一坏的人”,直到格瑞把杂志还他,他才改回来。


那天晚上睡前,他忽然凑到格瑞耳边,神秘兮兮地宣布了他思考一天才得到的重要结论:“格瑞,我觉得我俩还是骑自行车最好。”

“……”

格瑞果然没理他。

“嘿嘿。”

他躺回去,仰面朝天,心想格瑞肯定不知道为什么。而他呢,他也不告诉格瑞,权当报复。

——他想,坐在格瑞的后座或者让格瑞坐在他的后座,他们都免不了要贴在一块。格瑞负责骑车的时候,他可以抱着格瑞的腰;他骑车的时候,如果格瑞不抱他的腰,他就故意左右摇晃车把,逼着格瑞不得不就范。

但如果开跑车的话,他就没法这么干了,他就不能和格瑞贴一块了。这份代价实在太大,以至于他宁愿放弃一张酷到没边的超跑,也不愿付出“不能抱格瑞”的代价。


(二)


他相当认真地说:“早安格瑞!”

“……”

格瑞看他一眼,没睡醒的紫眼睛比往常柔和许多。

“早安,格瑞!”

他又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遍,似乎不等到格瑞回答他就不罢休。

“…早上好,”格瑞短促地回应了一句,“你也不用每天早上都…这么正式。”

他骄傲地抱着手,说:“格瑞,告诉你一个我刚发现的超大秘密!”

“这回又是什么?”

格瑞打了个哈欠,似乎已经对他随时随地都能发现的超大秘密习以为常了。

“格瑞你啊——和昨天不一样了!”

他说。

“哪不一样?”

格瑞问他。

“呃…总之很不一样。”

他答不上来。

格瑞是世界上最棒的朋友,因为格瑞——起码在他眼里的格瑞,每天都不一样。所以他有了格瑞这个最好的朋友,就相当于有了无数个朋友。

每天早晨他醒来第一眼看见格瑞的时候,都能感受到一种由衷的惊喜,和六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到格瑞时的惊喜别无二致。

这种初见般的惊喜让他按捺不住认认真真地说一句“早安格瑞”,以纪念他们俩一日一度的崭新相遇。

他每天早上都觉得自己又比昨天更喜欢格瑞了,而且这份喜欢没有上限。

他想起斐波那契数列,于是他把他的喜欢比作一群无限繁殖的兔子,要不了多久就能填满整片草原。等兔子们占领整个星球并建立起一个兔子联邦政权后,它们还将继续奔向宇宙…总之,兔子们的征途是一场无尽之旅,一如他对格瑞的喜欢程度。

0、1、1、2、3、5、8…他对格瑞的喜欢永远处于叠加之中:今天的是昨天和前天的和,明天的是今天和昨天的和,依次累积,直到永远。

他和斐波那契数列唯一的区别就是起点,他想,他对格瑞的喜欢怎么着也不能从零开始,起码…(他忍住说一千万的冲动,毕竟格瑞那家伙也真的有把他气得半死的时候)起码要从一百开始。


夏天已经冒出头来。

起初,夏天躲在楼下那棵三角梅的花骨朵里,小心翼翼地轻声说:“夏天来了。”

后来,夏天从他俩的旧纱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像个抱着大人的腿不松手的孩子。夏天一边锲而不舍地把热力传递给他们,迫使他们打开风扇、穿上短袖、把T恤下摆拉起来煽风;一边在他们耳边宣告,庄重又期待:“夏天来了!”

最后,夏天逐渐在日日升腾的酷热中变得骄傲自大,它跑过原野,随着阵雨的狂风扫荡树梢,吹响属于它的闷雷作号角。在雨声中,它兴高采烈地呐喊:“夏天来了——”

夏天意味着暑假,而暑假总是分为三段:刚放假时他兴奋得快要飞起来,每天都闲不住;放假一段时间后,他开始百无聊赖;然后他开始在最后一星期里和暑假作业纠缠往复,战斗不休,一直到开学上交完那几本厚厚的砖头,他才又开始期待寒假了。

现下,他正处于暑假第一阶段的末尾。该玩的差不多都已经玩遍,他和格瑞的山顶基地也发展得有模有样,于是他免不了开始感到无聊。

“格瑞,”他找着话说,“你想吃冰棍吗?”

“一般。”

格瑞对自己运动头带的角度稍作调整,汗水趁机滑出,顺着鬓角消失在深色T恤的圆领口。

“我猜你想吃!”

他打了个响指。

“我觉得是你想吃。”

格瑞白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的愿望。

“哎呀,”他转移话题,“就不能我俩都想吗?来猜拳,谁输谁下楼买。”

“先不说猜拳的事,”格瑞从床头柜上拿过他的汽车杂志,“我记得你的零花钱都用来买这个了。”

“咳咳,格瑞…”

他立刻搬出恳求的语气,一边恳求一边双手合十上下摇晃,学着立交桥下的乞丐们拖长音调:“行行好啦——下周,下周我找到活干就还你!真的!”

格瑞忍俊不禁地给了他一爆栗,塞给他五块纸币,说这顿冰棍就请他了。

他感动不已地想抱上去,却被格瑞以“太热”为理由轻描淡写地推了个趔趄。


(三)


不仅是格瑞,他还和许多人说早安。

早安姐姐,早安紫堂,早安凯莉…他会和每个人说早安。

但他隐约明白他和格瑞说的“早安”是和所有的别人不同的早安、和所有的早安不同的“早安”。

格瑞并不总是住在他家的,有时候父母难得回来一趟,格瑞也要回自己家睡。

他就是在格瑞不在的某天早上才忽然想明白,原来他对格瑞说的“早安格瑞”是他所说过的所有早安里最特别的一个。他醒来,睁开眼睛,向左边看去,却没有看见格瑞。他当机的脑袋反应数秒,才想起来格瑞昨晚就回自己家睡了。

对着空荡荡的床铺,他像发了愣怔一样小声说:“早安格瑞。”

他的头脑一下清晰起来:这句话的意义在无限扩大,早就远远超出一句问好的边界。

说上一句“早安格瑞”是一天的起点,是他所钦定的“一天”的真正起点。缺少了这个起点,他忽然变得轻飘飘的,就像一只脱离了孩子的手飞向空中的氢气球。

一开始,气球呼吸着一种久违的自由。要不了多久,气球就开始恐惧,因为它越来越轻,越来越膨胀,它已经能看见自己的命运——它将在大气压强下自内而外地崩解。

为了让这一切都不发生,为了让他被某人紧紧攥在手里,为了让他不崩解成氢气,他冲进洗手间草草把自己收拾一遍,来不及吃早饭就向隔壁奔去。

开门的是格瑞。

“…怎么了?”

他看出来格瑞对被他吵醒一事深感不满。格瑞仍然散着半长的头发,甚至连睡衣睡裤也还没换掉。

“我,”他顿了顿,跑得太急,他气还没喘匀,“我来找你说‘早安’的。”

“?”

格瑞不解地看着他。

起得过早的困意席卷而来,他眼皮打架,顺势搭上格瑞的肩膀就往格瑞肩头倒。

睡过去之前,他说:“早安格瑞…”


两个小时后,他正式清醒过来。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后,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格瑞家的床上。

而格瑞正躺在他左边。

他一下全想起来了。

他屏住呼吸凑近,想确认格瑞到底有没有醒。然后他正撞上一双睁开的紫眼睛。因为他一大早就发神经,他们尴尬地沉默了片刻。

“嗨,”他摇了摇手,想打破这片尴尬,“早——”

他还没说完,就被格瑞捂着嘴按了回去。

“唔!”

他表示抗议。

“行了,”格瑞咬牙切齿,“闭嘴。”

“可是…”

他费劲地扒开格瑞的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所以你不用说了。”

格瑞又把眼睛闭上了,似乎打定主意要重新捡起睡眠。

“那…格瑞…”

他欲言又止地期待着什么。

格瑞翻个身背对着他:“早上好,行了吧。”

他满意了。


(四)


他坚持每天早上都和格瑞郑重地打个招呼,出乎预料的是,格瑞竟然也每天早上都认真地回答他。

格瑞的回答也许是语言形式的“早上好”,也许是一个落在额头上的轻点,又也许格瑞会烦躁地皱紧眉头,一下把他拽回被子里——要他从近乎完美的格瑞身上找到一点不完美的,估计就是起床气了。

他对格瑞的喜欢日积月累,终于在某个早上发生了一些改变。

那天他醒来,忽然一切都不同了。他仿佛迎来了新的又其实并非新的一天。所谓“新的”,那是说他在这一天第一次理解了某种事情;至于“并非新的”,那是因为这一天与平时一样,只不过比平时天亮得早些。

上初中后,他们都在一夜之间拔节般长高。时间是世界上最温柔的砥石,它一点点在手臂和小腿肚镂出肌肉、在手腕和脚踝雕出骨节,却并不让人怎么疼痛。

身体的变化往往发生在夜晚,因此他总怀疑人睡着的时候时间是不是正在以某种更快的速度流逝,要不然为什么他和格瑞会突然之间就开始长高变瘦,像过年时姐姐擀开的那块面团一样。

“这叫‘抽条’,”姐姐说,“你们俩要长大啦。”

长大,他当然期待着长大,但随着他们的长大,那张床就显得小了。

他还依稀记得小时候,他和格瑞的床大得可以当作一片探险胜地。那时候格瑞总是拒绝离他太近,因此悄悄以每秒几毫米的速度向格瑞的方向挪动就成了他每晚必备的活动。

等他的手终于碰到格瑞的肩膀,就意味着他又一次成功地完成了这场冒险,可以获得贴着格瑞睡的奖励了。

而现在,这张床变小了,那段冒险于是也就不复存在。在换新床之前,他们不得不盖一床被子,手贴着手、腿贴着腿。

他发誓,这次绝对不是他故意贴着格瑞的,实在是因为不贴着他就要被挤下床了。更何况格瑞的体温在夏天抱起来一等一舒服,何乐而不为呢?

但格瑞明显没他这么舒服:“离我远点,热。”

“真的要掉下去了啊格瑞,”他可怜兮兮地展示他那紧贴着床沿的右腿,“你总不会忍心让你最好的哥们睡地板吧?”

格瑞没回答,于是他知道格瑞肯定会说“忍心”。

不过嘛,那毕竟是格瑞,对他忍不下心来的格瑞。格瑞最终还是允许他贴过来,只不过绝对不允许他像上回一样抱着格瑞的手臂。

“上次我的手麻了一天。”

格瑞没好气地捏了捏他的脸以表报复。

“那我给你抱一回。”

他说。

“…睡你的觉去吧。”

格瑞用看笨蛋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就在那天早上,他醒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到叠在了格瑞身上。

这次格瑞比他醒得早,却没动弹,似乎要看看他醒来发现自己四仰八叉地趴在格瑞身上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被他压得动弹不得)。

“终于醒了?”

格瑞用还能动的右手前臂拍了拍他的屁股,示意他醒了就赶紧滚下来。

但他还没完全清醒,于是他近乎撒娇地反手抱紧了格瑞的腰。

“……”

他听见格瑞轻声笑了。

他从格瑞的胸口抬起头,看见那双漂亮的紫眼睛和他贴得很近。一万个形容词忽然在他心里炸开了——格瑞笑起来。格瑞笑起来的时候…他搜刮一切有着美好意味的形容词,却发现他的词语枯竭,而他的灵魂震动: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还是喜欢。

他重新把自己埋回格瑞的胸口,一边对抗冲上脸颊的滚烫血流,一边懊恼地想,他这可恶的心脏,不要这样喋喋不休。


(五)


经过他严密的观察,秋天的云是自上而下降落的,而夏天的云是自下而上升起的。所以秋天的云总是高高地切过天空,而夏天的云则懒懒散散地堆在地平线附近、堆在两栋高楼中间凹下去的缝隙里。夏天柔软的云把棱角分明又使人伤痛的生活包上一层软垫,因此没有一种真正的悲伤可以在夏天持续超过一周。

数年过去,上了高中,换了新床,他仍然在说“早安格瑞”。

但他不再幻想自己成为大人物的那天了。

他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感觉自己裂为两半。“喜欢格瑞”的念头每出现在他脑海中,他就觉得天空颤抖如同一张绷紧的薄膜,喜鹊在拔自己翅膀下的羽毛,青蛇叼住自己的尾巴,马蜂往石头上撞断自己的蜂刺——万事万物都在反对自己。

他同自己厮打,比较勇敢的那个金仍然想着他小时候的计划。那个勇敢的他恨不得在所有人面前大声吼出“我喜欢格瑞!”,哪怕因此再也不能和格瑞做朋友了,他也要把喜欢说出口才不枉此生。那个怯懦的金则恨不得把喜欢揉碎了吞进肚子里,一辈子也不要说出口,为了维护自己拥抱格瑞、牵格瑞的手和说“早安格瑞”的权利,他愿意一辈子当个哑巴。


他曾看过某本书。书里有人发问:“告诉我什么是爱?”

书里有另一人回答:“就是骨头里满是泡泡。”

发问的人嘲笑回答的人:“你这个傻瓜,是泡泡都会消散。”

回答的人执拗地说:“它们不断冒出来。”

他不擅长阅读理解,但他在读到这段的一瞬之间就理解了全部。

为什么总有人爱到一半就被厌倦打败?为什么总有人感慨物是人非?他同情地想,世界上所有曾经相爱又分开的爱侣,世界上所有想看两厌的亲人朋友,都应该学一学他的技巧。

他的技巧很简单:每天早上,他都会重新喜欢上格瑞一遍。

也许,只是也许,明天早上,他就会在“早安格瑞”后面加一句“喜欢格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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